明報月刊 3/2015 如何振興人文教育？ 何順文 現今政治與其他爭拗頻繁，發展過份傾向經濟科技，令社會漸失和諧。筆者認為這個局面部分是由於很多人欠缺人文視野、素養與關懷。人文學科的學者探究與包容精神，正是解決很多社會問題的本源。 但事實上，歐美一些調查發現選讀人文學為主修的本科生數目近三十年有大幅下降趨勢。在香港，非人文主修生修讀人文學科作為通識選修或自由選修的大學生卻一直偏低。另外，在二Ｏ一四年的香港中學文憑試，人文學科的選修與報考人數持續縮減，情況令人擔憂。 為什麼人文學最為實用？ 在人類知識領域內，有一些真理或人生智慧是不能純靠理智或一般科學實驗方法來取得，這就是人文領域的真理，科學家一般不會理會這些課題。人文學主要使用分析性、批判性、比較性或差想性方法（相對自然科學的實驗性或實證方法）。 現代大學除了追求知識和從事科研外，還要追求人文精神。科學求其求知，人文求善求美，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一個成功的科學家不可能不受到人文精神的啟發和鼓舞。 文學藝術傳統對人類生活和文化有很大的貢獻。我們往往透過閱讀小說、詩詞、聽賞音樂或戲劇而改變自己的情緒、思想和生活。根據內地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指出，文學作品作為反映社會生活的一種藝術形式，「其實擔當著重大責任，這就是拯救人類的責任」，尤其是使人類和國家政府收斂其貪欲。這些作品令世人作出反思，向受不公平對待的中下層表示同情。 從較實際的角度看，人文學能培肓一個人的教養與素質，也可算是「到處有用」。在一個迅速轉變和多功能性的社會，作為一個成功的領袖或優質公民，個人要具備一些核心的能力。學習人文學科能加強一個青年人在這些能力上的發展，包括： 一、識別與分析複雜的社會關係和行為現狀。 二、獨立思考與書寫表達以提出問題和新理解。 三、能對別人作出同理心或同情心。 四、找出一個文明社會最值得珍惜和傳承的精神價值，包括公民責任。因此學習人文學有很大的終生實用價值，它可以令我們學習成為一個共同文化的成員。 在理工科上，一般只集中模式、數據、答案、真實及肯定的事物，但人文學卻給予學生不肯定性、懷疑和對權威言論的挑戰，特別是對於有關人類的目標現狀、由來及未來。人文學科可減低我們事事要取得肯定性的欲望，給人們更多思考發揮空間。 另外，按不同的調查，都估計在未來十年約有五成的工種會消失，大學生畢業後不會長期停留在一個工種或行業內，而是不斷轉變。除少數專業外，很多僱主調查都表示本科畢業生的主修或成績並非最重要的遴選準則，反而更重視個人的核心可轉移能力，包括語文、溝通、思考、適應、問題解決、創新、團隊合作、道德判斷等。人文學科在提供分析性與創新思維、寫作與溝通，及了解這個世界和不同文化價值等能力有特別優勢。 事實上很多國際大企業與投資銀行都樂於聘用文科畢業生。在北美大多優異的人文科畢業生都熱衷於升讀專業研究生院，因此本科主修的選擇主要是為與趣與博通為主，不求過份專業與即時的實用。美國最高法院大多大法官的本科主修為歷史，繼而在頂尖研究生院修讀法律。因歷史學能最有效培訓一個人的獨立文獻分析和邏輯思考的能力，最適宜準備日後鑽研法律。 在美國也有研究證明人文學科畢業生雖然早年就業率和薪酬較低（相對專業或技術性主修生），但到五十五歲收入高峰期，兩者的差異很少，有人文學研究學位者更為突出。這些證據可減少很多對人文學位市場價值的偏見（見How Liberal Arts and Science Major Fare in Employment, AAC&U, 2013）。 人文學畢業生的廣闊知識和思考與溝通能力更能滿足僱主的要求。因此本科的主修選擇對長遠的事業成就並不太重要，閱讀老子、蘇格拉底或柏拉圖的經典，也絕非「不實用」。 如何改進人文學科的教學？ 人文學近二十年的沉寂甚至衰落，有其內外因素。哈佛大學文理學院曾在二Ｏ一三年發表了一份名為《哈佛本科學院的人文教學：繪製未來》。該報告指出人文學走下坡，部分是由於人文學對現今環球經濟競爭年代貢獻較少、未能為大學生作好就業準備、很多書卷氣的人文知識在新科技急變潮流中變得落伍等等外在原因。但更為重要的，是人文學教師自己本身的不足，應自行找出解決問題的改革方案。 哈佛報告提出首要的改革方案，就是應重新把教學放在研究之前，避免過份狹窄專門的課程，鼓勵跨學科合作。報告建議把本科教育的控制從傳統重視研究的學系分割出來作另行管理。報告亦鼓勵人文教學應重視大一新生的探索經驗，和培育學生可轉移核心能力（特別在詮釋意念和溝通上），令畢業生有更佳的就業出路（但並不贊同把人文學科變成職業訓練）。報告亦倡議人文學除批判外也提供審美喜悅和正面辨認文化傳統的機會。 某程度上除社會風氣及學生的「搵工」實用考慮外，人文學科的低落與其課程設計與教師的教學意識方法有關。在課程方面，目前很多院校開設的人文學科，都較薄弱空泛，缺少深度。不少人文學系減少或取消文學經典閱讀的科目，未能培養學生閱讀的興趣習慣、結合日常生活和領會人文傳統的重要價值，也因此不少學生漸失去對人文學科的興趣。 當然，主修人文學科的數目並非最重要，更重要的是如何令人文學能成為本科課程的一部分，要求每一學生都應至少修讀一些指定的人文科目，令所有學生有思考、表達、審美和創新的能力。通識課程是很多非主修生在大學內唯一接觸人文學科的機會。因此，我們應盡力吸引這些通識學生對人文學的興趣。這需要人文學教師用生活化和生動的方式來講授人類思想的演變歷程。學習人文學科不會分散學生的主修學習，反而會令其主修更豐富充實。 在教學方面，優質的教師不能由課程大綱、閱讀清單或網上材料來取代。哈佛報告指出沒生命的、有偏見傾向性、機械化的人文教學都是次等的教學。一些人文教授教學時過份個人理想化，變成推銷個人的理想主義。也有一些教師過份主觀而忽視歷史事實、實證或甚至理性本身。這些都不免使人文學科被視為無關切性。 優良的人文教學，教師必須深信其教學內容的重要性和威力。教師先要掌握和喜愛教學的材料，他們也必須投入和先能受一些著作或思想的威力所感動，並將這些威力傳遞給學生。良好的教學必須具啟發性和鼓舞人心。 很多時人文入門學科的教法，是準備學生進入主修課程，而非為所有學生的通識而設。很多人文教師沒有思考「如果一個學生在四年大學內只修讀一門文學或歷史科，這些學生應要學習什麼」，而是想及「如何準備這些學生修讀更高年級的人文科」。 大學領導的角色 事實上，在二十一世紀人文學比以往更為重要。如我們要明瞭現今世界的科技、環境變化、老年化、富貧懸殊、政治改革、人類幸福快樂等問題，人文教育最為根本。 人文學科的被邊緣化，是值得大學領導憂慮和反思的。一所大學要變成一流或優秀，必須重視人文學。據人文學者杜維明的說法：「大學的靈魂、或者說大學的精神，必須依靠人文學來塑造。」 高等院校領導應基於博雅教育理念完善其本科課程結構，特別是在語文、歷史、哲學、文學和藝術的人文研習。大學領導應向所有本科生的教育負責，闡明院校的教育立場及良好教育所需的重要知識。領導應督促教師必需放下狹窄的學系主義觀念，應構建一個具思考挑戰性的共同核心課程，更要將人文學科和文明成為課程的核心。再者，院校在資源分配、教師聘用、升遷及責任決策上應更重視教學表現。 在過去三十年，人文學被迫跟隨理工科的論文量化評核準則及研究資助模式，這對人文學的研究造成不少負面影響。人文學不可能如理工科般為院校爭取大額研究經費收入和聲名，但院校領導不應視人文學科為次等領域，而是要爭取改變經費申請與論文評核的方式，大學領導也要給予人文學發展所需的自由和環境空間，確認人文教育在大學教育的重要角色。 總結而言，在功利量化GPA主義及見物不見人的社會洪流中，人文學科顯得無甚市場，但如世人要在經濟和政治發展之餘，同時擁有一個溫馨和諧的社會、有關愛親情的生活、有道德公義的市場，人文教育、人文視野及人文精神不可或缺。這也是現今中國和香港社會最缺乏的養份元素，也是大學領導必須保護的價值。 （作者是恒生管理學院校長。）